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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迷宫中重逢 (1)
矢茵站起身来。

 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…她仍然浑身止不住的战栗,却不再是为那人的死。她在害怕,害怕自己——就在几分钟前,有个人因为自己而死了,她却分明听见自己说:给我起来,上路。

 上路,往哪里走?她不知道。她浑浑畺畺地扶着石壁往前蹭着,突然惊觉,四周为何暗淡下来了?

 她回头看,不知什么时候,那段被光柱照亮的路看不到了,连拐弯处都模糊不清。前方某个地方亮着一只蜡烛,表明这又是一段深入山体内部的。她一股坐倒,心内烦闷得想吐,只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。

 玛瑞拉。她捂住脸。她老说完蛋了完蛋了,这下可得偿所愿…她深深气,把玛瑞拉最后的惨叫从脑海里抹去。

 仍然向前吗?她问自己。

 不向前,难道还能回头吗?她回答。

 于是站起身,继续往前。

 走着走着,路面愈加陡峭,有时候几乎就是绝壁挡在面前,需得以攀岩的方式爬上。壁也越来越,到处都在渗水,随意安的蜡烛逐渐由大型半密闭式的油灯替代。

 窟空间渐渐变大,也有很明显的岔路了。真该死,往哪里走呢?似乎每条岔路都有灯火,却没有明显的标志。

 矢茵试探着先走最左边的路。走了一阵,又是一个岔路,她仍选择最左边。这般走了四五个岔路,开始往下走,蓦地毫无提防,一脚踏进一片水中。矢茵吓了一大跳。不过对岸的灯火照亮了水面,大概有二十米宽。

 已经看不到顶了,不知有多高,只看见对面十几盏灯一路往上,仿佛一条通天之路。

 真奇怪,按说如此长的,如此多的灯,没有百八十人随时更换蜡烛、添加灯油,怎么也有一些熄灭。可她还真没有看见一盏熄灭的灯,也没见到一个人。难道是鬼魂在维护这些灯不成?

 矢茵拼命把这些渗人的念头甩出脑海。她咬紧牙关,哗啦啦地凫水而过。水是从岩里一滴一滴积攒起来,透骨的冷。她上了岸没走多远,觉得身体越来越冻,两条腿几乎迈不开了。

 咯咯咯、咯咯咯,矢茵牙关止不住地颤抖。要顶住,要顶住。她强撑着爬上一段坡,爬第二个坡的时候,脚下一滑。她在失去平衡前想抓住一旁的山壁,手竟然麻木得无法伸直,当即从坡上咕噜噜地滚下来。

 这下摔得太狠,浑身骨头好似都碎了,左边手臂被尖锐的石锋拉出老长一道口子。矢茵痛得两眼发直,再也没力气爬起来了,她躺在冰冷的地上,感到身体的温度正在迅速失去。离她不远就是一盏油灯,油快要干了,火苗渐次减弱,也许再过五分钟——不,一分钟就要熄灭。

 在这里无声无息的死去,阿特拉斯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吧。

 阿特拉斯会来找吗?或许,他连想都不会想。即使想到,大概也只是瘪着嘴说:“那个白痴吗?哦,谁知道死在哪儿了。”

 矢茵莫名的泪水滚滚往下淌——这个坏蛋!正在悲切愤恨之际,突然,一双白得发青、青得发绿的脚出现在面前。

 大概是连脑子都冻木了,矢茵完全没有惊慌,怔怔地抬起头看。

 来者是一个惨白瘦小的男人。惨白,是因为他的皮肤真的散发着幽幽的白光;瘦小,是因为他个头比矢茵还小,瘦得像只剐干净了的猴子,苍白的皮肤上,一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。之下便是凸出的骨头,仿佛一丁点儿脂肪都没有。除了间裹着一袭破布、挂着一只皮囊外,再没有任何衣服饰物。

 他的脸…该怎样形容这张脸呢?单从皮肤的皱纹看,至少有五六十岁了,但那双眼睛澄清透亮,完全没有一丝杂,如同刚呀呀学步的小孩——啊,刚才那名侍卫便跟他的眼睛差不多。

 他的目光扫到矢茵脸上,矢茵浑身一灵,他的目光却如划过虚空一般,看向那盏油灯。

 他走到灯前,熟练地揭开灯罩,提起皮囊往内加油。加好油,他放下灯罩,转身就走。

 “等、等等,”矢茵结结巴巴地开口,“请问能不能…我、我迷路了,所以…”

 那人回头看她,咧开嘴笑了笑。

 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“啊…啊?”

 那人说: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往坡上走了几步,回头见矢茵呆站着不动,挥手说,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“你让我跟着?”

 “啊亦叻亦沥叻。”那人一遍一遍地招手,“啊亦叻,亦叻亦沥叻。”

 忽然之间,力量重新回到了身体里。矢茵奋力爬起,捂着受伤的手臂跟在那人身后。他们一路爬着,每路过一张灯,那人便利索地加油,擦拭灯罩,再继续赶路。他的动作是那么娴熟,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古怪,让人不知他究竟是在痛哭还是傻笑。

 路越走越宽,头顶的也愈加高远,不久之后,除了脚下这一块,周围的石壁都看不见了。声音倒变得繁多起来,有涓涓的水声,叮咚的滴水声,呜呜咽咽的穿堂而过的风声。除此之外,也有窸窸窣窣的动静,偶尔咕咚一下。在看不见的暗处,一些鬼魅蠢蠢动,有时折腾得动静大了,那人便庄严地举起手,嘴里发出“梭罗罗、梭罗罗”的呼喊,似在提醒:有客人至,不可失礼!

 地面变得很糙,细碎,却又极硬,踩在上面像踩在无数刀尖上。矢茵咬着牙坚持,但不久脚底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。她只得蹲下,叫道:“等等!”

 那人站住不动。

 见鬼,这地方可没有能裹脚的东西,身上的衣服是绸质,根本经不起磨。矢茵一筹莫展时,那人忽地走近,解下皮囊,把灯油倒了。他掏出一柄小刀,将皮囊割成两半,裹在矢茵脚上。他翻出几藤蔓做的绳子,用力扎进。皮囊内残留的灯油不知是什么做的,伤口处一阵温暖,疼痛顿时减轻不少。

 “谢谢。”

 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矢茵站起身试了试,说:“走吧!”

 他们爬到最高处——窟内的高处,矢茵觉得离着头顶上的石壁还很远——那人停下,手指了指地,示意略作休息。矢茵的确爬累了,坐下息,但那人却依然站得笔直。矢茵忽然明白了,其实他并不累,他只是想到自己或许累了。

 她不觉大受感动。这个如同山魈、地一样,面目滑稽到可怕的人,心思倒很细密。他就是负责为这些灯添油的么?是凰王的手下?她不知道,也不愿多想。他有那么干净的眼睛,是敌是友都无所谓了。

 她转来转去地四面打量,仍然看不到边缘,不过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,发现周围也不是真的漆黑一片。脚下的岩石发出微微的紫光芒,让她看清了自己坐在一道山脊上。左首来时的路被油灯温暖的光芒照亮,有几处灯火仿佛被人掐碎散了,随意散落——原来是一条地下河,刚才听到的水声便是它发出来的。

 她往右首看,山势陡然下沉,有点像外面的绝壁。在一片黑暗虚无中,不时有不可名状的光点飞速闪过,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,留下长长的辉影。

 多么奇妙的感觉,明明在内,却如同身处空旷的荒漠。矢茵悠悠长出口气。她很惊讶,因为在这深不见底的地底深处,在这前途渺茫之际,自己的心倒说不出的恬静从容。

 “这不是人。”

 “你说什么?”

 那人回头看看矢茵,又转过头。矢茵使劲甩甩头,是幻听?

 “体温和体内素有问题。”

 “谁在说话?”这次听清楚了,那声音几乎就在头脑中生成。矢茵浑身冒冷汗,低声说:“你在哪里?”

 “我就在你身上,你忘了么?”

 矢茵愣了片刻,突然觉得脚踝处火烫。她伸手摸下去,摸到了那脚链。对了,侍女们给她沐浴时,这脚链无论如何解不下来,原来是它自己不肯…

 “你…你是怎么…嗯…”

 “进入你的脑海?呵呵,我是幽灵。”

 矢茵想了想,摇头说:“不对。我感到你在颤动,应该是用某种方法,把声音振动到我的腿骨上,进而传入耳蜗。”

 “你真令我刮目相看。”

 开玩笑,这一个月来,一直戴着阿特拉斯的发夹,训练用骨头听声波,这点伎俩想骗过我?她记起在山城市的地下管道内,那个神一般的影子说,要把这东西送给自己。原来这玩意儿竟然是活的,呃,至少像是活的。

 矢茵背着那引路的人,低声说:“你是谁?你是什么东西?”

 “我?我是…该死!”

 啪啪啪,啪啪啪,那家伙仿佛在敲打自己的板,自言自语地说:“该死的存储单元,该死的权限!”

 “你在干嘛?”

 “我…咳咳…我没权限调用记忆,我是…嗯…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触发的!”

 “触发?”

 “你以后就会明白,我是一被逐一解开结的线。”

 “啊,我明白了!是我发了你,才让你醒过来的,是不是?”

 脚链沉默片刻,说:“我不否认,也不承认。”

 矢茵鄙视地一挥手,随机想到它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个人,气地说:“好吧,你爱装酷就装吧。对了,你为何说他不是人?连体内素都看得出来?”

 “刚刚他替你扎鞋的时候,我取了点样本。他的体温只有二十五度,血更低,肾上腺皮质素和甲状腺素只有常人的二十分之一。若一定要下个定义的话,这是一个半成品。”

 “你…”矢茵回头看那人一眼,股挪动,偷偷挪得更远,使劲掐着脚链。“你疯了!要是弄疼了他,发火跑了,我怎么办?”

 “他不对你构成威胁,他要带你去的地方很可能才有危险。”

 矢茵沉思片刻,点头说:“我也这么想。可现在除了跟着他,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
 “有人在窃取人类的本质。有意思。黑白颠倒,是非混淆。”

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脚链照例装酷不说。

 矢茵拿他没法,问道:“喂,你会帮我的,是不是?”

 “得看情况。”

 “哪种情况下你会帮我?”

 “嘿嘿,”脚链罕见地笑笑。“你不是说我是被你发的么?所以,在我被发的情况下,我会考虑帮你。”

 矢茵哑口无言。脚链像是意犹未尽,偷偷张开了一点,绕着她的脚踝转了几圈。当矢茵刚一动,它又赶紧重新收缩,说道:“把我发出来的,其实并不是他。”

 “嗯?”

 “有个人,在暗中观察你。对我来说,他有股子熟悉的讨厌的味道。奴隶的味道。”

 “在哪里?”

 “走了。”

 矢茵想了想,问:“你说奴隶的味道…你以前的主人有奴隶吗?阿特拉斯明明看见我戴着你,居然眉毛也没动,哈哈,你的主人忘记你了呢。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啊?”

 她等了半天,脚链一直没有回答。忽听身后带路人大声说: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矢茵忙站起身,继续跟那人走。他惨白身体在黑暗中活像一盏人形灯笼,引着矢茵不停的上坡、下坡、淌过河,再上坡、下坡、淌过河…不知不觉,路上已经没有油灯,那人拿出一支短,短着浸了油的布。他点燃油布,递给矢茵,自己则继续带路,没有灯他也照样如履平地。

 矢茵觉得短太趁手了,上下中间细,仔细看,吓了一大跳——竟是大腿骨!或许是哪知倒霉山羊的骨头罢,无论如何,在这里照明是第一位。她当这真是子,继续面无表情地走。

 十几分钟后,火光照亮了石壁,内的空间急速收缩,重新变得又矮又窄——哦,天呐,矢茵突然想到,这或许是一段通向外面世界的。如果这人真是凰王的手下,那自己该不该继续跟下去?她迟疑着停下步子。

 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那人回头挥手,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“可我…你不明白,我…”矢茵尴尬地说,“我不能出去,嗯…也许等一会儿…啊,是了!最好是晚上!现在是晚上吗?”

 那人不答,往前走几步,回头看见矢茵不动,仍然只说: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“你自己走吧。你听不懂我的话,是不是?我一个人很好,真的,哈哈!谢谢你!”

 那人再走几步,回头喊:“啊亦叻亦沥叻!”

 “再见!”矢茵朝他挥手。“我会想念你,真的!不过还是要再见了!”

 “啊亦叻,亦泻沥叻。”带路的人柔声说。

 “我一定是疯了。”矢茵继续跟他走,一边自言自语。那人单纯苍白得像张纸,正因如此,让人完全无法拒绝。走着走着,穿过的风变得犀利,嗖嗖地从身旁刮过,带来一股腥味。以此同时,一种沉闷的、持续不断的隆隆声也逐渐变大,好像有人正把山体当作鹿皮鼓,很有节奏地敲打。

 看见口了,外面的天深邃一如大海,不知是气流还是云层的原因,天幕似在永无休止的翻滚。矢茵眯着眼,小心翼翼走上前。当她走到离口十米远处,惊讶地低呼一声。

 “叻亦叻,撒拉。”

 矢茵越过那人,几步跑到口。是大海——原来一路往下,在里面看见翻腾不休的不是蓝天,是大海。

 她一步步走出口,走到那片突出于岩壁的石台上往前望去。大海用轰然如雷鸣般的咆哮她。它高高隆起,突破了白色泡沫编成的网,遮蔽大片天空。在那个高度,大海仿佛静默片刻,跟着一口气冲下来,猛烈撞击在她脚下的黑色火山岩石上。头被撞得粉碎,溅起几十米高,最终,最上面那一层淡淡的、薄雾一般的水汽扑上了石台。大海用这样的方式,亲吻到了矢茵因为惊喜、兴奋而红扑扑的脸上。

 往左边看,绝壁平平直直地延伸出数公里远,其上有无数的孔,无数突出于岩壁的石台,无数黑色的石柱上下连着石台;往右看,同样是平直糙的绝壁,同样有无数的孔、石台、石柱…一阵风刮过,所有的孔里都冒出几个脑袋,有跟那带路人一模一样的人的脑袋,小孩的脑袋,山羊的脑袋,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鸟的脑袋。这些花花绿绿白白黑黑的头朝各个方向摆动、振动、晃动,乍看上去,铁黑色绝壁仿佛活过来一般。

 呀,不知不觉,竟然走到火山绝壁底下来了!

 在船上远远地看这片火山岩壁,觉得似铁板一般,只是表面有些孔罢了。此刻站在这里,才发现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。熔岩出海底裂时,被海水急速冷却,其表面无比坚硬,但内部却是缓慢凝固。当岩层抬出水面,经过千万年水和风的腐蚀,内部许多地方都塌陷、崩裂,形成无数相互贯通连接的

 越靠近边缘,坍塌得越厉害,许多地方甚至从底部一直坍塌到一两千米高的顶端,形成一片片中空,而外面是仍然坚的外壁。只不过外壁也并非铁桶一片,被内部的坍塌连带着也缺失不少。这情形如同鸟巢运动场一般,外面是网状的外壁,里面空了几十米,才是真正的岩石。两者之间,长达十几公里的空隙由无数的石台、石柱连接,蔚为壮观。

 那人招呼一声,引着矢茵顺着一条石柱走。大海一地扑上来,想要追上矢茵的脚步。它在外壁上撞得粉碎,仍然奋力将水花抛向她,似乎想提醒,这并非一条她该走的路。

 距矢茵26公里、11000米的高空,一架大型军用运输机里,红色的灯光闪烁。广播里有人用俄语一遍遍说:“到达预定位置,准备空降,准备空降。五分钟准备。”

 列普辛柯站起身,环视四周。二十三名神圣光辉军团人员,二十三双热切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。他们装备良、配备齐全、火力强劲。如果需要,他们可以在一刻钟内控制整个海岛,并用重型火力压制任何胆敢挑战的人。但列普辛柯知道,真正可用的,是他们坚定的、充满战斗望的心。

 他们等待的上帝,就要到来。

 他们等待的神之领域,就要开启!

 尤其是,它,已经蠢蠢动,迫不及待了…

 列普辛柯举起手,摸在自己口。二十三人纷纷站起身,跟他同样手抚前。他说:

 “同志们,时候到了。我们必须完成神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任务。世界即将得到救赎,而我们光辉军团,就是救赎的执行者!即将与神灵同登天堂的执行者!神圣的拉鲁万岁!”

 “乌拉!拉鲁!乌拉!乌拉!”

 “准备空降!准备空降!三分钟准备!舱外天气晴朗,风向东南,风力五级!”驾驶室内的操作人员似乎也被感染,声音变得激动。“距离目标:25公里!高度11000米!目测观察到海岛——上帝,它真是太美丽了!”

 列普辛柯听到这话,心跟着怦怦地跳动。但他很快冷静下来,因为接下来的行动异常艰难,任何一点儿差错,都将导致一切努力付之东

 情报来得非常突然,时间也仓促,等到准备停当时,执玉司的船早就驶近海岛了。他们从拉普占夫海登机,穿越白令海峡,一度秘密穿越日本领空,飞了二十个小时才赶到。执玉司的安排、计划、防守,乃至监控的范围,他们完全不知道,所以经过讨论,光辉军团的最高领袖牧首大人亲自下令,在远离海岛的地方实施空降。

 这个计划非常冒险。他们对这片海域一无所知,也没有任何补给和接应。唯一能依靠的是同时空降的橡皮快艇,如果它们都能顺利降落的,并被找到的话…

 但这一切绝对值得。一个多月前,几乎已成囊中之物的坠神者,被执玉司横一刀,硬生生夺了去。那之后执玉司究竟发现了什么,他们不知道——真可恨!真正可恨!

 执玉司一定是找到了线索,否则不可能兴师动众来此。好罢,那就让对方也尝尝神圣军团的恐怖吧!这一次,轮到他们半路杀出,打执玉司一个措手不及了!

 “发现执玉司窥探者系统信号,距离:37公里!”驾驶室继续报告,“没有萨拉丁之翼信号。没有安蒂基西拉编码信号!”

 “继续监视,空投后立即爬升返航,不要让对方观察到。与本部保持联络。”列普辛柯说完摘下耳麦。不需要它了,从现在开始,一切都得靠自己。

 他一边走,一边仔细检查每一名队员的装备,收紧安全带,固定好背包。他大声吼道:“俯冲至三千米以下,看我的信号再开伞!避开上升气流,避开强对,记住必须俯冲、俯冲!保持清醒的意识!保持距离!垂直入水!收回你们的伞,不能让敌人发现!五人一艘船,其余的备用!”

 “每个人看准你的队长,我们会在降落位置释放少量烟雾,等待半小时,然后离开。队长没有归队的,根据预定顺位自动接管指挥权,组织你的人手!天黑之后,我们从岛东面登陆,一切行动等登陆后再做安排。”

 “记住!没有更多补给,没有后援,止无线电通讯!你们有的只是简易地图、指南针、武器、体和意志!我希望你们已经把地图记牢,记住那三个标出来的点。一旦失去联系,你们会在这三个点附近得到进一步的行动指示!”

 “要谨记,任何出现在面前的人都可能是敌人!干掉他们,动作要迅速果决,要冷静沉着!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掉队,但是如果你发现已经陷入包围,一定要战斗到死,不许投降!绝对不许投降!”

 “拿出勇气来!拿出决心来,小伙子们!紧跟着我,不要掉队!伟大的拉鲁万岁!”

 “乌拉!拉鲁!乌拉!乌拉!”

 嘟嘟嘟嘟!随着一阵急迫的警报声,舱门徐徐打开了。一名引导员走到舱门前,往下俯瞰。一丝云也没有,但距离太远,受大气散光的影响,万米下方的大海如被蒙上一层纱,看得并不分明。不知道有多大,不知道有没有鲨鱼——不要紧,几分钟之后,他们就将亲自体验。

 舱门彻底打开了,红灯变成了绿灯。从舱门看出去,可以看见两侧各有一道强烈的气流。引擎已经降至最低功率,机身的振动越来越强,这种状态并不能维持太久。一股强对空气正从右侧袭来,飞机尽量向右倾斜,顺着强风飞,把最佳的跳伞位置留出来。

 唰…唰…唰…

 一批接一批,十团由充气橡皮快艇和物资裹成的包袱被抛下。它们会在三千米的高度打开伞,并在接下来的二十五秒内给橡皮快艇充气,落到海面后释放烟雾。伞降范围受风力的影响,散布范围可能高达十几平方公里。运气顶了天,他们也许能找到其中的五艘——这就够了。

 这一轮投掷完毕,飞机迅速拉高,向右侧飞。两分钟之后,它重新盘旋回了投掷物质的空域。指示灯再一次变成绿色。

 由于他们要冒险俯冲到三千米以下才打开伞,引导员收起拉索器,做出可以空降的手势。列普辛柯走在第一位,二十三名队员紧紧跟在他身后。引导员顶着狂风,在列普辛柯耳边大声叫道:“左边!避开右侧气旋!上帝保佑!”

 列普辛柯郑重地戴好风镜,纵身一跃,下一瞬间,耳边就只剩下狂暴的风声。他好容易控制住被风打得剧烈颤抖的身体,在空中转过身,运输机已在两百米之外。队员们一个接一个跳下,展开双臂,在空中排成一道弧线飞翔。

 飞吧!列普辛柯被这壮美的英雄主义精神感动得热泪盈眶,在心中大声呐喊——飞向神圣之地!

 在列普辛柯自由地飞翔…呃…飞向自由时,下方约一万米,距离二十六公里,矢茵觉得来错地方了。

 其实也没错,只是觉得如果是阿特拉斯来,可能更加高兴——这可是他心目中神应许之地啊。

 这片石台约几百平方米宽,深入山体约五十米,抬头只看见巴掌大一块天,简直就像一处深井。不过这样倒很利于遮蔽风雨。石台离海面约五十米,也能有效抵御海。山体上沉积线条分明,只是因为多次地壳的抬升,山体被挤、崩断、甚至反转,这些线条以让人目眩的诡异弧线相互重叠、错,如同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线条画。

 当他们走上平台时,一两百人正围在石台中央,或蹲或坐或站,一律衣不蔽体。成年男人还在间围兽皮或鱼皮,女子和小孩则完全赤,身上用赭、红颜色画出各种纹路,倒也煞是好看。

 男子一律光头,身上也没有任何饰物。女子的头发编成无数小辫,披散下来,前、间、手腕上配有各种饰物,不过都是用鱼骨、黑石、鸟羽等物。有几个看上去身份尊贵的,配有亮泽的珍珠,或天然形成的琉璃石。

 年纪大的看了矢茵一眼,便回头继续忙自己的。小女孩们看见她的衣服,眼睛里都闪出惊异的光,纷纷围拢上来。有胆子大的,偷偷拉扯一下,又飞也似的跑开。矢茵一开始还小心翼翼,但一直走到他们中间,并没人上前阻拦。小孩子们看了一阵,也渐渐失去兴趣,默默走开。

 在这群人身旁真让人神经紧张,他们连彼此之间都没什么交流,砍鱼的砍鱼,绳子的绳子,画圈圈的画圈圈…除了风声和海拍打岩石的声音,竟然听不到一点人声。与其说是人类聚居团体,倒不如说是猴子群。偏偏他们的面目是人,智商看上去也并不是很低。

 “有人在窃取人类的本质。”这话让矢茵不寒而栗。

 她在离岩壁很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,眼睛到处转,找可以攀爬之处。要是这些人突然群起而攻之,得赶紧逃走才行。她看着看着,突然口尖叫——

 “闭嘴!”脚链在她耳朵深处大吼。

 同时有两百个脑袋一起转过来,四百只清澈明亮却毫无任何意义的眼睛盯着矢茵。矢茵一巴掌拍在腿上,抬起给他们看——虫子,是虫子爬到腿上来了。

 两百个脑袋又无声无息地转了回去。

 “你居然又跑出来了,难道他也刺你了?”

 “我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。”

 “嗤,”矢茵鄙夷道,“比这刺的时候多了,也没见你折腾。啊哈哈,我懂了,你又被活了,是不是?”

 脚链例行保持沉默,矢茵也不再说话。等了几分钟,矢茵不动声地挪动股。挪了几米,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,她干脆手足并用,沿着石壁往前爬去。

 半个小时后,她几乎绕着石壁爬了一圈,终于爬到了那个人身旁。那人静静躺着,的上身漉漉的。他头发上还残留着海草,一脸铁青。这是从海里捞起来的尸体吗?矢茵忍不住回头看看,这群人的爱好是收集人类的弃儿和尸体?

 她壮起胆子,轻轻为他抚去脸上的海草,抚开散在眼前的碎发,出他的额头。她把自己的额头凑上去,刚碰到,像被扎了一下猛的收回——好冷!在这闷热的窟底下,他的额头冷得像冰。

 她不甘心,手颤抖着去摸他的颈动脉,似乎微微在跳,但也很可能是自己的血管在颤抖。摸到他口,等了几十秒——没有呼吸。她真的就要昏厥过去,可还是不甘心,强下拔足狂奔的念头,继续等。

 一分钟后,他极缓极缓地呼出口气。又过了一分钟,他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又了一口气。

 他还活着!矢茵捂住嘴,眼泪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,滴在那人紧绷的脸上。矢茵一边抹眼泪,一边无声地笑,觉得自己像个傻瓜,可就是停不下来。

 “让人印象深刻。”脚链评价道。

 她好容易镇定下来,掰开他的嘴,里面很干净,并没有堵物。他在呼吸,心跳也感觉到了,但陷入深度昏中,也许是缺氧过久,大脑损伤了。矢茵从一开始的狂喜重回现实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 “怎么办?”

 回答她的只有猎猎风声和轰然如雷鸣的海声。

 “喂…喂!”

 矢茵抓起起块石头,狠狠一下砸在脚链上。耳朵里立即响起声音:“我是易碎品!”

 “办法!”

 “我怎么知道?我…别砸!让我想想…你可是试着按摩他的四肢,让血动,或者吻他…不要砸!嘴的神经末梢是人体最丰富的地方之一,在没有医药品的情况下只能如此了!”

 “好!”矢茵使劲他的手,得两条手臂都发红了,她又他的脚心。啊,脚也渐渐有了热量,矢茵出了一身的大汗,他还是一动不动。

 “刺…”脚链提醒她。

 噗!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在他手心。他没动,矢茵倒心痛得皱紧了眉头。怎么办,怎么办?她用手捧起他的脸端详,哦,多么嚣张讨厌的脸啊…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转动了。

 矢茵转头看了半天,确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,便偷偷低头,在他上轻轻一啜——

 没有反应。

 矢茵深口气,就当是做人工呼吸,在他上重重一吻——

 没有反应。

 “也许需要长时间刺…呃,也许心理上也需要配合…我说不好…不过睡美人被吻醒这种事,在统计意义上是存在的…”脚链小心翼翼地说。

 矢茵俯下身,把脚支得远远的,专心地吻他。吻着吻着,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,她全身都软了,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齿之间。他的也渐渐变得温暖、柔和…

 这是自己的初吻。她提醒自己。可是有个更大的声音喊道:一点也不后悔!

 一点也不后悔吗?

 忽然,他动了!他全身剧烈一,矢茵骇得猛睁开眼,却忘了起身。等到想起还趴在他身上时,他双手收回,一下紧紧抱住了矢茵,更用力的吻回去——

 啪!啪!

 两百个脑袋一起往这边看,矢茵正在火头上,恶狠狠地一一看回去。有几人看见她身后的男人捂着脸,面红耳赤地爬起身,觉得有点奇怪——昨天晚上拖上来的时候,明明已经死了啊,怎么又活过来?

 他们看了片刻,依旧麻木地转身,各做各的事。矢茵一回头,那家伙就一哆嗦,往后又退了两步。

 就这么一瞬间,矢茵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,叫道:“帝启?”

 “啊…”

 “是你?真是你!”

 “你以为我是谁?阿特拉斯?”

 矢茵惊讶地说不出话。

 “天呐,”轮到帝启觉得不可思议了。“你真奇怪。”

 “什么?!奇怪的应该是你吧?”矢茵跳起身,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
 “我…我也不记得了。好像有大什么的…哦,我的头好痛。这是什么地方?断裂的火山层级岩石?”

 “你在装傻?”

 帝启委屈地举起手:“你看像吗?我真记不住了,唉,最近连短期记忆都常常丢失,真让人绝望!”

 矢茵这才发觉,跟自称有记忆丧失症的人说话,比与精神分裂症患者交流更加困难,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
 “他们是什么人?”帝启四处看了看,吃惊的低声音。“哦,他们不是人…”

 矢茵想起刚才那样吻他,脸上火辣辣的烫,心中更是打翻了五味罐。脚链一阵动,提醒她问问为何帝启认为他们不是人,她却没听见。她摸到边,那里还留着帝启的余温。

 “嗨!”

 她正想着,帝启在不远处喊:“嗨,嗨!这儿!”

 矢茵走到他跟前,只见石壁上有个低矮的,一直通向几十米下方的大海。帝启拉过她的手:“走,下去瞧瞧。”

 他俩手牵手往下走。内没有人工开凿的路,脚下崎岖难行,还得时时防备顶上凸出的石头。要顺利走下去,需得手足并用才行。矢茵要回手,帝启却说:“你玩过两人三足游戏吗?”

 “嗯?”

 “下面这段路陡峭难行,我倒没什么。但你的体力弱,咱俩凭三只手,怕是不能走下去。”

 “谁说的,走!”

 当下帝启在前,矢茵尾随。路虽然艰难,但以两人的身手,还是毫不费劲就下到海边。矢茵说:“怎样?”

 帝启笑笑:“很不错。来瞧瞧这里,多么壮美的海景!”他继续拉着矢茵,沿着沙滩往前一直走到水漫过脚踝才停下。这是一片宽约五十米的石台,略低于海面,因而罕见的堆满了沙粒、火山石和破碎的珊瑚,现出黑白相间的颜色。

 他俩往前看,从这里到极远处的海平线之间,连一只鸟都没有。深蓝色的大海占满了整个视野的一半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的背脊,随着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。看得久了,真让人头晕目眩。

 “你是跟玛瑞拉一起来的,还记得吗?玛瑞拉要嫁给凰王,求你帮忙的,记得吗?”良久,矢茵忍不住问。

 “不记得,也不想知道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我怕。”

 “怕?”

 帝启指指自己太阳:“我怕再一次醒来时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”

 “会吗?”

 “会,一定会。一定会!我能感受得到,就在不久之前有人袭击了我,那是一种…一种…嘶…”他痛苦的皱着眉,半响才说,“我完全无法抵抗、无法控制,甚至无法逃避的攻击。攻击之时,我似乎记起了所有的事,却又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事…唉,所以暂时,我什么都不想知道,不想明白。不知道,也许就不会忘记。不明白,也用不着担心了。”

 帝启一股坐下,就坐在海水里。他还是不放开矢茵的手,矢茵不得不跟着蹲下。两个人还是不看对方,各自望着大海出神。蓝色的、温暖的海洋一直向前延伸,一直一直延伸,直到极远的尽头,与无边无际的天幕融为一

 矢茵说:“多么好看的大海。奇怪,我总觉得见过这一幕…”

 “大海总是让我神魂颠倒,也总让我心惊胆颤。”

 “这两种情绪能混在一起?”

 “哈哈,当然。美丽的事物通常比较危险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 “不知道。”

 帝启抓了一把沙砾,看它们从手指间漏走,说:“多数的无论多么美,也会被归于平庸之列。所以美丽的总是少数。其实美丽并不危险,危险的是围绕在它周围,觊觎它的那些事物。世上的事情往往异常简单,却总是被人弄得无比复杂。走过那么多岁月,那么多波折之后,回头看,仅仅只是兜了一个圈子罢了。兜啊,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,每一件相同的事,每一张相似的脸,每一个死去的人…”

 矢茵转过头看帝启。他的脸还是那么俊朗,但明显苍白了许多。虽然没有皱紧眉头,却也没有松开,眉宇间锁着深深的、难以描述的忧郁。

 真奇怪,这种忧郁的气质,她只在阿特拉斯身上见过——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帝启,又或许,这才是真正的帝启——他还未能从刚醒来时的迷茫中清醒,却又陷入更大的惑之中。他压抑着某种情绪,压抑得那样强烈而痛苦,是以在哪里醒来,面对怎样的困境,对他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。这是一种绝望,矢茵想,一种自己无法理解、不能体会、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的绝望。

 她看着看着,心口一阵剧痛,忍不住倾身上前,把头靠在他的肩头。

 “听说,你到尼泊尔去了。”

 “是啊。”

 “为什么你不来找我?以你的手段,执玉司根本拦不住你。”

 帝启叹口气:“他不是在你身旁。”

 “他?”矢茵耳朵后的头发一下竖立起来。“阿特拉斯?”

 “对。所以我不能找你,哪怕一丁点儿线索也不能碰。”

 “为什么?你就那么怕他?”

 “也不是怕他,就是、就是不能见他。你要问我原因,唉,我也不知道啊。”帝启恼火地挪动股,换一个姿势坐。

 矢茵想起他在地下管道说的话,喃喃自语道:“一旦见面,你们其中一个就会死?”

 “是。”

 “可,其实我跟他连一面都没见,直到海港市才…”

 “是、是,我知道。但他跟你联系,而那种联系方法也是我可能会采用的。所以我…唉!”帝启由衷叹了口气。“我俩的想法始终是一致的呢…”

 他看看莫名其妙的矢茵,尴尬地笑笑。“算了,别想了。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。”

 “糟糕?”

 “对。我已经没办法把失忆和失去意识分开了。通常,这意味着两种情况——那么突然想起所有的事,那么彻底失忆,再一次…”

 他顿住,矢茵口而出:“再一次头脑一片空白的醒来?这种事难道发生过许多次?”

 “是的。”

 “这不合逻辑啊?”

 帝启静静地看她。

 “呃,如果你完全失忆,又怎能知道这…这种…这种感觉?”

 “不知为何,偏偏这事我能肯定。我已经完全失忆许多次了,许多许多…许多次了。”

 “…汝需谨记…”

 帝启像股上挨了一刀,噌地跳起身,连退两步。“你说什么?”

 “啊!没,我也不知为何会想起这句话…不对吗?”矢茵见他脸色凛然,说: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 帝启的脸僵硬了半天,慢慢出笑容:“对,很对!真是太神奇了,刚才我心中,想着一模一样的话。不过显然在失忆期间我错过了一些事,但是没有错过最好的。”

 “哪件最好的事?”

 帝启快步走上前,趁矢茵反应过来前,在她上轻轻一吻。“这个。”他的眼睛离矢茵不到十厘米,看定了她,低声说:“你是第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人。”

 怦怦怦、怦怦怦!是脚链在敲打吗?哦不,是自己的心跳声,确切地说,是血冲入大脑,收缩和扩张急剧升高,血管的膨在耳膜里造成的回音。矢茵呆呆地站了半天,开口第一句话却是:“你确定?”

 “偏偏…”帝启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。

 “偏偏这件事你就是能肯定?”矢茵帮他接上。

 “我知道你不会信的,我也的确拿不出任何证据…”

 矢茵知道自己现在脸比猴子股还红,当即朗地大笑,一面猛拍帝启肩膀:“没关系没关系!这种事怎么可以证明?哈哈哈,没事没事,茵姐罩你,哈哈…”

 “唉,你果然不信。”

 “不是不信,”矢茵总算稍微镇定了点,转过身去望海。“这种事,怎么可以证明呢?也许下一秒钟,你就失去记忆,连这几句话都不记得了。”

 她觉得上还印着帝启的温度,伸手轻轻抹了一下。唉,这恼人的温度…

 帝启在她身后焦躁地转来转去,转来转去,将脚下的沙砾、碎珊瑚到处踢,踢得水哗啦了的响。过了好久,终于停下。他的双肩软软地垂下,整个人好像矮了一头,气馁地说:“你说得对,真没有办法。我连下一秒会在哪里醒来,还能不能醒来,都不能确定。我讨厌这感觉,我恨!可我…我…我真的不想忘记你…”

 他忽地一把抓住矢茵双臂,抓得那样紧,矢茵痛得倒口冷气。帝启凑近了她,急切地说:“你还记不记得,在下水道的时候,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?”

 “什、什么?”

 “我对你说的话!”帝启拼命摇她,“忘了?”

 “等、等等,让我想想!”矢茵赶在被他摇散架之前挣脱开,皱眉想了半天,迟疑着说:“是不是要我——要我和你立场一致?”

 “对!不要轻易相信你听到或看到的,更不要相信那个人。今后的路会非常艰难,你必须自己一步步走下去!”

 “那个就是阿特拉斯?”

 “不错!”

 矢茵撅起嘴巴。“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而不是他?”

 “我喜欢你。”

 矢茵面红心跳地怔了片刻,叫道:“这能成为证据吗?!我再蠢也不会用感情来衡量一切啊!”

 “可是…”

 “好了,别说啦、别说啦!让我冷静一下!”矢茵受不了这个情圣,摆手阻止他。她抱着脑袋,深深气。“这些事我自己会掂量,该信谁该不信谁,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。”

 便在这时,忽听头顶上有人大声喊道:“阿亦——冽冽萨!”

 几乎有两百个声音同时应和:“叻亦!”

 扑啦啦,两人眼前一黑,只见几千几万只鸟被惊得从中飞出,黑如云一般朝两人冲来,既而翻滚着向上飞去。

 “怎么了?”矢茵一手抱头,一手拼命拍打要撞到她身上来的鸟。

 帝启脸色一沉。“上去看看!”

 两人跑上平台,矢茵仰头看——呀,不知什么时候,头顶巴掌大的天已呈青绿色,里迅速黯淡下来。太阳正在飞也似的逃遁,石台上的人开始蠢蠢动。大多数人都丢了手中的东西,有些痴痴呆呆地仰望天空,也有的匍匐在地。他们苍白的皮肤在暮色里愈发刺眼,呆板单调的动作也让人寒倒竖。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夜里变身的狼人。

 “阿——亦冽冽萨!”石壁最上方某处再次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喊,所有人立即抬头看。那口隐隐出现一道白色的影子,呼喊道:“阿——亦冽冽萨!”

 在影子的召唤下,所有的人围聚在一起,最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矢茵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在做什么。帝启低声说:“我不喜欢这个…我们最好马上离开。”

 “也许是他们的一种祈祷?”

 帝启还没说话,中央发出一声啼哭,人群一阵动。有人高高举起一个婴孩,说到:“必喇跋坨尼!必勒!”

 人群默不作声地让开一条路,那人举着婴孩庄严地走出来,向窟外面石台走去。石台下方就是大海。婴孩哭泣着,挣扎着,一群鸟在石壁顶端盘旋、嘶叫,好像在等待晚餐。

 人群始终保持绝对的沉默。

 这沉默真让人窒息。

 “他要做什么?”

 “很显然,这是一种祭祀。他大概——啊,你做什么?”帝启伸手去抓,却晚了一步,矢茵已发疯似的冲了出去,边跑边狂喊:“住手!”

 矢茵几步跳上石台,向那人冲去。还差着三米远,那人庄严宣布:“必勒!阿坨尼!”手一放,婴孩往下坠落。矢茵不顾一切地猛扑,一把抓住了婴孩的脚!

 可是她冲得太猛,整个身体都探出石台,顿时头晕目眩——几十米之下黑蓝色的大海正疯狂翻腾着、咆哮着,大卷起无数白色泡沫不要命地撞上石壁,打得似乎整座山都在瑟瑟发抖。

 要掉下去了!

 矢茵放声尖叫,蓦地脚踝一紧,帝启从后方死死抓住了她,一把将她扯上来。矢茵紧抱着那婴孩,瘫软在地。婴孩已经吓昏过去了。

 那人站在矢茵身旁一动不动,显然这状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。他回头看,族人也都呆呆傻傻地站着,没有任何反应。帝启俯下身,在矢茵耳边轻声说:

 “把孩子给我。”

 “你、你要做、做、做…”

 “你不可能救他一辈子,但是现在我得救你。把孩子给我,马上!”

 矢茵被他的目光所迫,不由自主松开了手。帝启抱过婴孩,跑下石台,将他交给一名女人。他又立即跑回,把软成一滩泥的矢茵扯起来:“跟我走,镇定点。”

 “我、我、我脚软、软…”

 “你要是倒下,我会在你后面踢你股。”

 他们刚下了平台,听那高处的人大声喊道:“阿叻亦!阿叻亦!”

 “叻亦!”

 突然之间,这群呆板木讷的人,就变成了行动敏捷的猴子。他们发出吱吱吱的叫声,从石壁上、里、石台顶端纷纷往下跳,高举双手,向两人冲来。

 帝启在矢茵股上用力一拍。“跑!”

 力气重新回来了!两人发足狂奔。转过山崖,跑出一道天然的石拱门,就到了内侧山体与外侧山壁的界处。矢茵记不得是从哪条路上来的了,叫道:“往石柱上跑!”

 他俩纵身跳上一连接山体与外壁的石柱,放眼望去,前后不只有几千几万这样的石柱,有的得直径几十米,有的细得只似一树枝,还有的仿佛小叶榕树,伸出无数细枝。有些地方石柱累累叠叠聚在一起,成为无法穿越的石墙,有些地方则大面积垮塌,形成巨大的空旷地带。

 最远的尽头,夕阳正徐徐降下,阳光在纵横错的石柱上勾勒出无数金色的边,像一道穿越时空的光之隧道,看得人头晕目眩。

 往哪儿走?这问题再容易不过了——只要能避开身后两百个发狂的家伙就行。矢茵是跑酷高手,帝启身手只有更好,当此生死关头,都豁出去了。逢沟跳沟,遇坎爬坎,在水管细的石柱上跑过,利用两石柱反复弹跳,下落超过十米,或是两人协力爬上三十几米的高处,统统不在话下。

 只是火山岩石的坚硬程度远超过矢茵想像,糙的表面更像无数利齿,没跑多久,就被挂出十几道口子,脚底更是痛得要死。再跑一阵,裹脚的皮囊就被刮得粉碎,她赤脚在岩石上几乎无法站立。前面的石柱在两米开外,帝启毫不费劲地纵身跳过,矢茵一用力,脚心骤然剧痛,一下跌坐在地。抬起脚看,血入注,一时看不到究竟有几处伤口。

 “我、我跑不了了!”

 帝启一下站住脚。

 “你自己跑吧!”矢茵想起就在今天早上,玛瑞拉也这样凄惨的叫过,心中一阵悲凉,叫道:“快跑,别管我了!”

 帝启跳回来,蹲下说:“上来!”

 “你疯了!这地方怎么可能背着我跑?快走,不然来不及了!”

 帝启一把扛起矢茵,这下不能跳了,他只能顺着柱子,转来转去地跑,身后那群家伙立即缩短了距离。其中一些人甚至跑到前面,顺着柱子过来,俨然要两头合围。

 帝启纵高俯低,避开伸向他的无数只苍白的手。忽听矢茵尖叫一声,两人从上方的石柱跳下,其中一人抓向矢茵,被她侧身一让,只扯破了肩头衣服。

 帝启的身体骤然间僵硬。隔了两三秒钟,他回过身一扯一带,那两人毫无还手之力,直接跌落石柱。他俩的身体在石柱间撞来撞去,撞得啪啪有声。一直到落入海里,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惨呼。

 这几下发生得太快,矢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。又有一人向她冲来,她本能地叫道:“别过来!不要过来!”帝启反身一脚,踢中那人脑袋。那人飞出两米远,脑门重重撞上一石柱。

 他慢慢向后仰倒,继而落下石柱。矢茵看得很清楚,他脑门上有个巨大的,血和白色的浆涌而出,那双干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死了。

 “别…”

 咯咧!帝启左手将一人的手臂折断,右手横扫,指尖划破另一人的咽喉。那人喉头咕噜噜响,喉管里的气混合血出,稀里哗啦洒了两人一脸一身。他往后倒去,拖着一名拉他的人一起落入海中。

 “住手…”

 帝启连抢两步,一脚踢在挡在他面前的人前,那人肋骨几乎全碎,哼也没哼就翻落石柱。两边石柱同时有三个人往他俩扑来,其中一个最多只有十岁。帝启哈哈长笑,手一长抓住最前面那人的头,用力一推,那人与他身后之人脑袋撞在一起,砰然破裂。两具尸体靠在一起,一人撑着一石柱,居然没有倒下。

 那孩子眼中有一丝怯意,略顿了顿。帝启瞧也不瞧他,发足踢他脑门——突然背上一股大力传来,矢茵双脚蹬在旁边的石柱上,死命将他身体下,这一脚便没有踢出。

 “住手!住手住手!”矢茵死抱住帝启的脖子,‮腿双‬把他夹紧,狂叫道:“你疯了!你疯了!他只是个孩子!”

 帝启回头看她——他不是帝启!他不是!他要杀人!他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头发都向外杀气,他在享受杀戮!

 帝启放过了那孩子,倒退几步,手往后一探,捏住另一人的咽喉,咯咧一声,捏断那人脖子。他又退,咯咧,又捏碎一人的颈骨。他就这样倒着往人堆里退去,双手连探,咯咧之声不绝,颈骨破裂的人就像透的果子一样往下掉。人群更加疯狂的涌上来。

 矢茵放声大哭,拼尽全身力气想要阻止,然而他太强了,太强了,强得根本不是人。渐渐的,矢茵眼前看不清了,力气也似消融干净,血都凝固冻结。她身体下那人却愈发像一团燃烧的火,一团即将烧尽世界的地狱之火。

 有一丝念头,此刻冒出矢茵的脑海。与那面对安蒂基西拉机器时一样,是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念头,从己身来,自己却浑然不知的念头——不,不是念头,更像是一个词、一段话、一个命令…

 这感觉实在难以描述,清醒意识下,有一个更加清晰的意识;身体里面,有一个更加独立的身体。矢茵不由自主放松了手。顾不上阻止帝启了,她必须先把这怪异之物下去!

 帝启又踢飞两人,跳上一段狭窄的石柱。石柱上站满了人,前贴后背地排一列,各自抱紧了前面的人,组成人体冲撞器往前冲,务必要将两人推下大海。帝启嘿嘿冷笑,一只手顶在最前面那人前,蓦地爆喝一声,手臂以人眼无法看清的高速度收回、又爆发式推出,如打桩机一般狠狠撞击在那人口。

 那人哇的吐出大口鲜血,他身后四个人也同时鲜血狂。力道太猛太纯粹了,沿着人体冲撞器一路传递过去,众人向后退去,队列却没有分散。帝启跨前一步,再一次收回、猛击!等到第三次击打之后,鲜血狂的人已排到了第十个。前面七八个的肋骨内脏几乎全碎,有些往肚子里沉去,更多的则从口中出,一时间石柱上满是鲜血、内脏、碎骨,血腥气中人呕。

 人还在源源不绝地往上顶,妇女、小孩也上了。面对满地尸骸,他们依然麻木、冷漠。矢茵闻到血腥,想要呕吐,那念头趁虚向上涌动,一瞬间摧枯拉朽的撕破所有压抑的念头,从她口中吐出——

 “阿德拉——七——萨!”

 砰!

 帝启正击出第五掌,队列终于再也撑不住,轰然向两侧倒下,撞在下面的石柱上砰然作响。他回头看她,可是头还没有转到位,身体就失去控制,往后躺倒。下一瞬间,黑暗扑面而来。

 矢茵坐在血泊之间,抱着帝启的头。血把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染红了,即使此刻夕阳已经落下海平线,天空一片蓝绿颜色,他们俩仍然红彤彤的。石柱也是红彤彤的。在矢茵眼中,一切都染上血,所以她看也不看从两头围上来的人。她轻轻抚摸帝启额头的碎发,端详这张失去意识的脸。

 有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怅然。

 如果这是阿特拉斯…

 但是帝启又何妨?

 在这生死关头,矢茵莫名地为了两个男人而伤怀。两侧的脚步声近了,她把帝启抱得更紧,贴上他的,感受他的温暖,心中异常平静…

 “剌!亦勒!”

 远处有人大声吆喝,矢茵只当没听到,继续深深的吻着。初吻马上要变成绝吻,唉,这世道…

 过了片刻,矢茵惊异地抬头,不知何时,那些苍白得如同鬼魅的人全都消失了。天空已经变成深邃的墨绿色,山壁迅速隐入暗中,稍远一点的石柱都分辨不清。只有千百年不变的嗖嗖嗖的风声,和海拍打岩岸的轰然声。

 如果不是有满地的血和尸体,矢茵真怀疑刚才那一幕是梦境。这石柱的尽头是绝壁下一片宽阔的石台,一群侍卫正从石台朝她走来。当先几人将残留的尸体一一推下大海,后面的则忙不迭地铺上厚厚的草席,掩盖血迹。

 草席一直铺到矢茵面前,侍卫们都垂着头,连一眼都不敢看她。他们徐徐后退,重新回到石台。靠近山壁的地方,一个白色的身影浮现出来。

 沙沙沙,那人步履蹒跚地慢慢走来。他全身都笼罩在麻衣后,头上的布垂下来,遮住了大半边脸——但矢茵立即就认出,正是在那怪异雕像面前喃喃自语的人。

 他近了,低声说:“真是可怕。”

 矢茵冷冷地道:“你知道他可怕,就最好小心。”

 “不,”那人揭下头上的布,出光溜溜的脑袋。他看着矢茵说:“可怕的人,是你。”

 稍早之前,就在矢茵说出:“阿德拉——七——萨!”之后,有一些超越人类想象和经验之外的事情悄悄发生了。

 她这句话喊出,规律声波只传出大概三十米远,就因气流振和能量衰减,变形得失去了听觉意义上的辨识价值。

 但矢茵永远也不知道,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复杂的聚合体。理论上,它能利用任何形式的能量,当前形势下,它选择了被矢茵声带活的空气波动。在被说出万分之一秒内,远在空气振动消失之前,它就已被完整解码。当然,即使解码完成,五个字形成的信息量仍然只有不到12。3KB。它们在接下来的几百分之一秒内,触发了两件重要事件。

 首先是帝启被深度催眠——这是该信息组合的本质内容,它能且只能作用于帝启,优先级稍稍高于帝启的自我防卫核心。该信息于11300年前编码完成,属于第一季末期,月球基地最后发出的最高级别命令。它的原始承载者在执行之前就已经陨灭,所以帝启并不知道,也因此完全没有防备,被矢茵一击中的。

 事实上,以来者的级别,根本无法窥探这道命令的分毫。他只是被帝启的能量震惊,既而为他如此轻易就被封而震撼。但还有他猜不到——此命令适用范畴为整个安蒂基西拉系统。

 从广义上讲,安蒂基西拉系统在整个太阳系内三大系统中最为重要,是核心,是基础,是底层硬件,也是统筹中心。从地域角度讲,安蒂基西拉系统的范围包括整个地月系统,并稍稍延伸至火星轨道半径内。为了使信号覆盖如此巨大的范围,该信息被设计为同时传输至三套系统的传输信道。

 执行时间被耽误了11300年,安蒂基西拉系统早已崩溃。具有部分承载者智能的信息捕捉不到传输信道,便瞬间复制了10万份拷贝,将它彻底消失的时间又延后了1/20秒。在人类听来,仅仅是觉得矢茵稍微喊大声了一点。

 量变终于转化为质变。

 那时太阳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下,月亮却已升到半天空,隐藏在藏青色的天穹后面。信息在1/20秒时间内搭建了一个体积超过3立方米的矩形体,被月球表面一架扫描器捕捉到了。

 这架扫描器多年来一直孤独地扫描着地球表面。它的频率并不高,只是因地月间30万公里的距离,使其照覆盖面被极度扩大,约1/24秒内就能完成一次扫描。当矢茵喊出第一个字,信息刚刚开始解码时,扫描横截面距离东岛还有1970千米。1秒钟后,扫描器就进入紧急事务状态。矢茵把话喊完,帝启还在回头,扫描器已定点完成了137次扫描。

 信息确认完毕。

 一万多年来,扫描器第一次停止了扫描。这段信息太重要了,放大、过滤干扰和重构解码工作又太复杂,让它几乎因过载而烧毁。覆盖它躯体的月面尘埃被热力驱使,纷纷往上飞扬。

 300秒后,扫描器不得不中断解码。显然,信息级别远超过它的授权,它在海量的信息面前既沮丧懊恼、又欣喜若狂。它试探着查找距离360公里远的另一台扫描器,没有回音。那家伙大概耗尽了能量,在最近一次“地全食”期间彻底陷入沉默。

 现在,怎么办?

 最后一颗基于安蒂基西拉系统的卫星在七百年前坠毁时,扫描器目睹了它在大气层上方烧毁的全过程。经历了第三、第四季的大规模底层清理后,现在整个地球表面以及月球面对地球的正面区域,再没有比自己级别更高的监视系统了。扫描器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能量储备——很好。刚刚好。

 它向上伸出一只深空通讯装置。

 从它的位置往前看,蔚蓝色的地球正在徐徐上升,一大半越过了月平线。中心位置就是信息出现的地方,那是一片蔚蓝的、没有一丝杂的海洋。其左上方有一条长达两千公里的冷锋云系。云系弯曲成两个螺旋,云系的间隙下,可以看到阿留申群岛。再往上,接近球面的边缘,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大陆羞涩的出半边脸,是阿拉斯加——扫描器被制造出来的地方,它的故乡。

 多么震撼的景啊。扫描器发出吱吱的感慨。这画面在它面前重复了一万多年,可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让它沉醉,沉醉到能量迅速降低,一些构件开始陷入休眠,它也没有在意。

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,越过壮美的地球,扫描器继续往前看,看向更深更远的星空。它当然看不到火星了,随着深空通讯装置奋力突破厚厚的月尘,能量急速衰减,它现在甚至连唯一的目镜都无法准确对焦了。

 但是它知道,在遥远的地方,火星或土星,或土卫二的轨道上,一定还存留着监视系统。尽管时光流逝,昔日庞大的帝国崩溃瓦解,它们仍一样默默等待。

 哔哔、哔哔——扇形通讯装置完整展开了!几乎与此同时,扫描器内部发出急促的警告声:能量低于最低维持水平,为避免硬体损伤,必须立即进入休眠。

 扫描器屏蔽了这条信息,用最后的、也是最大的力气,将信息向深空发出。它一连发送了三次,直至能量构件波的一声轻响,彻底报废为止…

 40分钟后,位于南非的“平方千米阵列”小组爆发出一阵惊呼。几乎与此同时,美国波多黎各“微波探测计划”的机房内,也有人惊慌失措地跳起来。人类历史上,首次捕获了非人类文明的电磁信号!

 当然,以人类目前的解析技术,根本不能分析出这条深度自我编码的信号。但对于任何一台基于安蒂基西拉系统的设备,该信息清晰明了、简单直接——

 授权状态:授权确认。

 授权级别:全系统最高等级授权。

 授权承载:安蒂基西拉系统、欧尔菲斯系统、达伦波尔系统联合授权承载。

 授权签署:以第二为最高神祗的欧尔菲斯与安蒂基西拉联合系统。

 授权描述:月球第301特别扫描载体于1150秒前,观测并确认一组信号编码。编码规格为最高级别,签发于3560亿秒前。确认生成于月球基地。根据信号特征码,确认为最先及最后的、不可逆转、不可复制的创造神本体授权。包括但不限于所有与此授权相矛盾之授权即刻起立即终止。包括但不有限于所有与此授权相似之授权即刻起立即终止。

 授权内容:未获取授权解读。

 授权执行进度:授权已被执行。

 授权执行者:执行者不详。

 授权执行情况:执行情况不详。

 基于所观测授权执行,本通告本体如下:

 根据316亿秒前,卡拉特克陨落时发布的最后申明,该授权最后承载者仍然为莉莉丝本体。计算显示,此次授权行动由莉莉丝本体发布的可能为两千六百万分之一。

 鉴于系统并未收回捕获并销毁莉莉丝本体的命令,接收到本信息的所有单位,必须立即自我启动,捕获并销毁莉莉丝本体。该计划独立于系统之外运作,具有完整意义上的不可逆转,一旦开启,将不可更改、追踪、反馈、终止或删除。

 补充  M.ub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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