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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一章 是劫躲不过
她站在原地僵了一阵,才不得不依言走上前去。

 祐樘见她缓慢地往前迈了几步,又犹豫着绕过御案,而后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。他眸光微敛,抬手示意她再往前来一些。

 漪乔垂眸踟蹰了一下,才又往前走了两步。

 祐樘拉过她一只手,道:“不是要请旨么,嗯?”

 “陛下不是说无论何事都不允么?”

 “说不说与允不允,是两桩事。”

 漪乔一噎,面色更沉一分:“臣妾可以退下了么?”

 “乔儿是想出宫,可对?”

 漪乔愣了愣,抿道:“是。”

 “不行,”他极快地握住她即刻就要回去的手,继续道“今年不行,明年可以。”

 漪乔忍不住问道:“有分别么?难道陛下看了黄历,明年才有适宜出宫的吉?我刚怀上荣荣的时候陛下就不让我出去,如今算起来,你困了我两年了。”

 她刚说完便见他朝她挑了挑眉,这才发觉她不经意间便恢复了平私底下随意的你我相称。她不由暗暗咬了咬下

 “自然有分别,”他又将她往前拉了拉“要打仗了。”

 漪乔一怔,不抬头看向他,随即又微微垂首道:“我又不是去边关。”

 “可我却怕你遇上不该遇上的人。”

 漪乔愣了愣,正要说话便听他接着道:“我打算十一月派遣甘肃巡抚许进征讨吐鲁番。我之前和乔儿说过,吐鲁番勾结鞑靼,借鞑靼牵制我大明北部兵力,如此一来哈密之事就能一直拖下去,吐鲁番最后便可将哈密完全收入囊中。吐鲁番苏丹阿麻黑的如意算盘之所以打得如此理直气壮,不过是认为蒙古鞑靼兵强马壮,是大明北部边陲最大的劲敌,大明两线作战必定疲于奔命。”

 漪乔想起两年前她从书院回来那晚,他和她说哈密再次沦陷,怕是要起战事,她当时以为开战也不过是几个月间的事,没想到居然拖了两年。她正这样想着,忽觉身子向前一倾,紧接着便被他一把揽入怀中。

 她试着挣扎几下,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后,便板着脸放弃了抵抗,由着他从背后拥住她,听他在她耳畔继续说下去:“巴图蒙克也打着探虚实和趁火打劫的主意,才会愿意和阿麻黑联手,可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…我迟迟不出兵,巴图蒙克心里肯定犯嘀咕,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对头了,他多少知道一些我的子。这两年间,巴图蒙克心里没底,日子必定不好过,我猜测他应当乔装改扮暗中来过几次京城打探。当初乔儿怀长哥儿去碧云寺时便碰见了他,我其实有些后怕。那个伧夫对乔儿心怀不轨又与我有深仇大恨,冲动起来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。”

 “哪会那么巧?更何况,”漪乔转头看向他“上回碰见了不也没事?”

 “我就是怕乔儿不以为意,才一直没将这个缘由说出来。乔儿这两年间接连有孕,更要多加小心才是。”其实还有一点,巴图蒙克几次三番地纠于她,他打心底里不希望自己子遇到那莽夫。

 漪乔低头沉默半晌,忽然低低出声道:“我突然觉得,我有些像陛下养的一只金丝雀。”

 祐樘面色微微一滞,凝视着她道:“乔儿何出此言?”

 “我走到哪里都有陛下指派的人明里暗里跟着,然后将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样不落地禀告给陛下。我知道陛下是出于关心以及掌控一切的习惯,所以也没觉得什么,一直全然接受。”

 祐樘沉片刻,略作迟疑后才道:“乔儿若是不喜,后我只差人随护,其他一概不问就是了。”

 漪乔想了想,摇摇头:“不必了,已经成为习惯的事突然改掉,你会很不舒服的。何况我说了我没觉得有什么,我在你面前几乎是没什么秘密的。我都在皇宫里心甘情愿地呆了这么多年,还计较这个作甚?我只是想起今之事,有些感慨而已——陛下今是刻意用冷言冷语我走的吧?”

 祐樘眸光微动:“乔儿知道了?”

 “原本是不知道的,回来之后冷静了一下,有些想明白了。并且,我如今相信陛下在广寒殿说的话,”她转眸看向他“陛下确实未曾服食丹药。”

 “相信了便好,”祐樘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“我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乔儿相信。乔儿如何想通的?”

 漪乔垂头看了看两人叠在一起的手,有些出神地道:“其实很简单,我当时被气糊涂了,没想到罢了。”

 祐樘本以为这种解释都没法解释的事,只能慢慢让她相信,故而才认为此事比较麻烦。经她这么一说,他反而有些好奇自己到底遗落了哪一环,不问道:“是什么?”

 因为你原本便身体孱弱,若是真的吃了那些有毒有害的东西,根本活不到弘治十八年。莫说再活十年了,再活三年都是个问题。

 但这些话,又岂是能说出口的?

 “这是个秘密。”漪乔将脸别了过去。

 祐樘瞧着她的神色,知道不是什么好话,也不追问,只笑了笑道:“乔儿都想通了方才还那样,眼下又故意卖关子,是要报复我么?”

 “算是吧,”漪乔沉默了一阵,转眸看他,语气软了下来“你近来到底都在做什么?”

 “乔儿怎的还在思虑此事?”

 漪乔不答反问:“前朝那帮臣子已经开始上奏劝谏了吧?陛下斋醮愈加频繁,内外又私传陛下以烧炼服食之说宠信李广,陛下就一点也不担心?世人一直盛赞陛下乃尧舜再世,朝臣也早已将陛下奉为不世圣主,此事一出,陛下不怕有累圣德?纵然于理政无损,后世又会如何…”

 “后世如何评说我管不了,”他忽然出声阻断她的话“毕竟,后世对我是褒是贬我都看不到也听不到,更非我所能左右。我只要尽力做好分内之事,无愧于黎庶众生便好。”

 那如果名望与功绩不成正比呢?漪乔过去一直以为自己的历史还算是不错,现在却觉得真是渣透了。即使是冲着这历史上唯一恪守一夫一不纳嫔御的皇帝这一点噱头,也该多去看看弘治朝的资料,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几乎一无所知,至今连他驾崩的具体期和缘由都不知道,干着急没法子。

 漪乔心里一阵自责,懊恼不已。

 “陛下倒是想得开,”漪乔烦躁地叹息一声“陛下不惜被诟病也要继续斋醮,图的什么?不会真的是李广那厮怂恿的吧?虽然我不太信,但若果真如此,我不介意代陛下清理家奴。”

 “李广暂时不能动,”他见她看过来,补充道“他还有用处。”

 漪乔挑眉道:“用处?我看他除了阿谀巴结之外,没什么出挑的本事了。”

 祐樘垂眸笑笑,轻拍了拍漪乔的手背:“夜深了,乔儿先去歇息吧。”

 漪乔闻言却是不动,须臾的静默之后,突然站起身来,回身直直地盯着他:“我只对陛下隐瞒了一个秘密,陛下却瞒了我无数的事,陛下真的将我当做一家人?”

 祐樘坐着不动,缓缓抬眸:“乔儿绕了一大圈,为的不过是问出今所见之事由,对么?”

 “对,没错。陛下做事为何总是将我排除在外?”

 “不是排除在外,我只是认为有些事乔儿没必要知道,有些事则是暂时不能相告,”他见她沉着脸盯着他,略一思忖“这样吧,乔儿说说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想知道什么,我尽力解答。”

 “没了,我哪能一件件记着,”漪乔话刚说完便又觉得似乎落了件什么事,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“陛下来说道说道眼下这件事就好了。”

 “说句心底话,不加相告是为乔儿好。”

 “为我好?”漪乔笑了一笑,突然脸色一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“这件事与我有关对不对?”

 祐樘并未动作,垂眸不语。

 漪乔视他良久,神色渐渐激动起来:“果然是这样…陛下当真不说么?”

 “我已经说了,我是为乔儿…”

 “为我好,对吧?可是我心里会很不安,和我相关,那么我就有权知道不是么,”她仔细瞧着他面上的神情“陛下如今做出备受指摘的事,不会是因为我吧?”

 祐樘眸光沉敛,不知想到了什么,面色疏忽间一沉,抬眸看她一眼,突然起身,边往外走边道:“乔儿多虑了。既然乔儿不愿去歇息,那我先去就寝了。”

 漪乔盯着他的后背:“我不想过得糊里糊涂的。”

 祐樘脚步顿住。

 “我是与你携手并肩的人,不想总是被你掩护在羽翼下,”漪乔沉了口气“自从我入宫那一起,便不断有人告诉我,我被你保护得太好了。虽然我也能隐约感受到,但很多时候,我甚至都并不清楚你都为我做了些什么。说实话,我心里感动非常,我想我只能用更爱你对你更好作为回应。但在关乎你我的事情上,我并不想让你独自去面对风雨,我想和你携手一起。和衷共济,风雨同舟,这才是夫之道,不是么?再说眼下这件事,你说是为了我好,可我却不能真的装糊涂,我做不到心安理得。”

 她说完这番话,暗叹自己软的硬的都用了,如今连文艺温情的调调都用上了,估计差不多了…

 她正这样想着,便见他忽然又有了动作,可却并非折身回返,而是直接开门而出。

 漪乔张了张嘴,一时间居然连喊住他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出口。

 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,在原地站了许久。

 方才那番话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,只是以前一直都未曾对他说起而已。

 漪乔按了按眉心,压抑地叹息一声。

 她一路神思不属地走回寝殿,正瞧见他沐浴盥栉回来。几个正为他更衣的宫人见她进来,连忙跪下行礼。漪乔道了一声“起吧”示意她们继续,随后朝着祐樘行了个福身礼:“臣妾今身子不便,望陛下恩准臣妾去别的寝殿歇息。”

 祐樘抬眸向她看过去,随即挥手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内侍全都退出去。

 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,注视着她道:“若我没记错的话,如今尚不是时候。”

 漪乔知道他指的是她的月信。横竖都是个说辞而已,她并不以为意:“这么小的请求,陛下该不会再驳回吧?”她觉得需要给彼此些时间去沉淀一下思绪。

 祐樘面上神色变幻莫测,凝视她片刻,吐字道:“乔儿自便。”

 漪乔闻言转身便走。祐樘见她走得那样干脆,心中更添气闷,面上却是神色愈淡:“乔儿也不怕我找别人侍寝?乾清宫新调来的一批宫人倒是有几个容貌秀丽的。”

 “是么?陛下倒是瞧得清楚啊,”漪乔回眸,嫣然一笑“那等陛下寻着新,记得告诉我一声,我也找个新去。”

 祐樘面上忽然浮起一抹似笑不笑的神色,眸光倏地沉暗下来:“我看谁敢要你。”

 “这个嘛,就无需陛下心了。”漪乔对上他如有实质的目光,心猛地一跳,面上却强作镇定,话毕便施施然走了出去。

 祐樘面色微沉,一双漂亮的眸子仿若无底的漩涡,幽暗深邃得似能将所有的光都附进去。

 次,他下了早朝之后径直去了清宁宫。原本是来给祖母请安的,但谁料话还没说几句,她老人家居然又提起了崇王进京的事。算起来,为了崇王入京这事,太皇太后已经不知折腾了多少次。本以为去年他试过一次之后她老人家就彻底死心了,不曾想隔了一年依旧故事重提。他本就心绪烦闷,如今真是堵上添堵。

 隅中时分,各宫庑殿顶的琉璃瓦在灼灼下闪着耀目的光,与洁白光润的汉白玉台基倒是相映成辉。

 今风柔暖,趁着天气晴好,漪乔抱着小儿子带上小女儿乘着玉辇去宫后苑散步。照儿明年就要行冠礼,因为课业便没有跟去。

 如今荣荣已经一岁半,可以不用搀扶便能迈着小腿稳当走路,但漪乔也不敢让她累着,游赏时都是走一段抱一段。炜炜虽和荣荣同年出生,但一个年初一个年尾,如今才七个月,还没断

 漪乔每每看着健健康康的小女儿和小儿子,心里就松一口气。

 她明史学得不,多几个嫡子嫡女不知道也是正常,毕竟她连对明孝宗的了解也只停留在知道年号的层面上,没准儿之前是自己吓自己了。

 她嘴角微抿,一垂眸便看到炜炜咧着小嘴冲她咯咯笑,一双清亮的眼睛都弯成了漂亮的月牙,见她低头看过来,嘴里“咿咿呀呀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。漪乔会心一笑,正要教他学说几个词,忽见他朝外探身,努力伸出两只呼呼的小胳膊似乎在指着什么。漪乔怕他掉下来摔着,抓住他两只小爪子,又将他抱紧了一些。

 “母后…”

 漪乔这边刚抱稳炜炜,便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,她低头看向出声的小女儿,便见她仰起小脸举着手里一本薄薄的册子晃了晃,用稍显含糊的甜软童声道:“弟弟好像…是要这个…”

 漪乔愣了愣,回头去看怀里的炜炜,果然见他怏怏不乐地撇撇嘴,粉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,脑袋一偏不看她,乌溜溜的眼珠却不住往自己姐姐手里的东西上瞅。

 漪乔忍不住一笑。

 荣荣走上前,将册子高高举起:“喏,给弟弟。”

 漪乔蹲下-身来,微笑道:“你弟弟连说话都只是刚开始学,这《千字文》他看不懂,给了也是白给。怎么办呢?”

 “那…我读,弟弟听,”荣荣刚翻开册子,又有些犯难地挠头“母后…我就只学了前几页…”

 漪乔不笑道:“母后逗你的。兴许炜炜只是好奇而已,直接拿给他看看。”

 “嗯!”荣荣咧开小嘴笑了笑,将册子放到了弟弟怀里。

 只见炜炜兴奋地抓起册子翻看了几页,似乎发现看不懂,歪着脑袋嘟了嘟小嘴,颠过来倒过去地瞧了半天,小脸上满是疑惑。

 似乎是因为看不懂,他郁闷地撅撅嘴,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了封皮一下,继而拉了拉自己母后的袖角,又看了看旁边的姐姐,指着封皮上的三个字“咿咿呀呀”地说了一串婴儿语,其间似乎夹杂着很模糊的一声“母后”和“姐姐”

 “母后母后,”荣荣兴奋地叫起来“弟弟在叫我!”

 漪乔方才也愣了一下,回神之后便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,抬头冲荣荣笑道:“你弟弟平时安安静静的都不爱说话,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开始认人的。”

 朱厚炜似乎不明白那两人在高兴什么,见她们只顾着说话都不注意他说的什么,急得眼泪打转,将册子举到她们面前使劲晃了晃。

 漪乔瞧着小儿子那样子忍俊不,拍了拍他,轻声哄道:“好了,乖啊。炜儿想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,嗯?看好啊,这个是‘千字文’,是识字用的。不过呢,炜儿现在还小,等到再长大一些,就可以看了…”

 炜炜低头瞧了瞧,嘴里嘀咕了一句,似乎是在跟着念。那认真的样子引得周围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掩嘴偷笑。

 “二皇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如此好学,真是难得。”一旁站着的母见状,不由笑着夸赞道。

 漪乔笑笑,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头,轻声笑言道:“将来肯定和你爹爹一样。”她转头对女儿莞尔道:“荣荣,你来给弟弟念,正好温习前几学的。”

 荣荣正和炜炜嬉闹,闻言为难地瘪瘪嘴:“母后,我刚学…”

 “念什么呢?我来!”

 众人循声望去,便见皇太子身着赤金织蟠龙常服炮弹一样冲过来,身后是信步而来的陛下。

 宫人们赶忙跪下接驾。由于祐樘一早便吩咐过但凡抱着二皇子或小公主的都不必见礼,故而漪乔很自若地站起身,趁着众人未起,暗暗打量祐樘。

 他今穿了一身紫的过肩通袖龙襕袍,两肩处织绣着精致的柿蒂云龙纹,那随着他的步子微微动的深紫衬得他肤愈白。闲庭信步一般的态势间自有一股清贵高华的气韵泻。姿容秀雅绝伦,风神玉润翩然,似乎无懈可击一如既往。但漪乔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,她总觉得他容有些苍白,面容有些憔悴。

 昨晚没睡好?气得?

 至于么?

 漪乔抱好炜炜,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,转到正和妹妹说说笑笑的大儿子身上,问道:“照儿怎么找过来了?”

 朱厚照闻言,抬头就答:“哦,爹爹说…”

 “长哥儿今课业完成的早,”祐樘忽然出声打断“我都查完之后,瞧着他百无聊赖的,就带着他一起来宫后苑寻你们。”

 朱厚照微微愣了一下,又很快反应过来,点头附和道:“嗯对,我想来找母后和弟妹,央着爹爹带我来的。”

 “原来如此。”漪乔面上笑着,心里却暗道这爷儿俩配合得还不错。

 “母后母后,”朱厚照扯了扯漪乔的衣袖唤回她的注意“让我抱抱弟弟。”

 漪乔垂眸笑道:“你年纪太小,抱不稳。”

 “让我抱一下嘛,”朱厚照不依不饶拽着自己母后的袖角“我要给弟弟念书。”

 “爹爹来抱着吧,”祐樘拍了拍大儿子的肩“听你母后的话。”

 朱厚照回头看了看自家爹爹,即刻松开了手,笑道:“那爹爹抱着,我给弟弟念书。”

 漪乔看了父子俩一眼,不太情愿地将炜炜交给了祐樘,交接时也是尽量避着他的目光。祐樘瞧着她面上的神色,只是眸光微凝,倒是没说什么。

 小家伙一到爹爹怀里,就咯咯笑着晃了晃小胳膊,好似在打招呼。祐樘回神,微笑道:“炜儿好像已经认人了。”

 “弟弟方才还叫‘母后’和‘姐姐’啦!”荣荣仰头咧嘴笑道。

 漪乔见祐樘看过来,勉强和他搭话:“嗯,炜儿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了。”她说完又想到了什么,走过去轻轻捏了捏小儿子粉的脸蛋,指了指祐樘,笑着问道:“炜儿看这是谁呀?”

 朱厚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,小嘴开合间气地吐出了“爹爹”两个字。与前面两声相比,这一声叫得要清晰不少。

 祐樘不欣然一笑,又将小儿子往上托了托,赞道:“炜儿学得好快。”

 漪乔暗暗撇撇嘴,暗道明明是她照看孩子的时候比较多,三个孩子居然都是叫“爹爹”叫得最顺嘴。难道他的孩子缘比她的还好?不对,一定是因为“爹爹”比“母后”好发音!要是换成叫“妈妈”就不会这样了…

 荣荣拍手笑道:“弟弟会说话了就能陪我玩啦!”

 朱厚照将《千字文》拿到背后,正极力引导弟弟喊他“哥哥”听到妹妹的话,回头道:“还有哥哥呢。”

 “太子哥哥太忙,”荣荣嘻嘻一笑“母后说,哥哥明年就…嗯…行冠礼啦,会更忙。”

 朱厚照被妹妹戳中郁闷处,顿时小脸一垮,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爹爹:“爹爹,儿子能不能晚些再行冠礼…”

 “不行,”漪乔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“原本礼部三月时就拟好了冠礼仪注,母后和你父皇觉着你年纪尚小今年太早了,这才拖到了明年。已经拖了一年,不能再拖了。”

 朱厚照瞧着母后逐渐严肃下来的脸色,沮丧地低下头:“那出阁讲学也是明年么?”

 祐樘转眸看了漪乔一眼,对儿子微笑道:“你母后说得没错,冠礼不能再拖了,明年开先行了冠礼再说。至于出阁讲学,这是要慎而重之的大事,可以暂且搁着。这两三年间,爹爹先给你仔细物几个先生。”

 这话的弦外音便是,冠礼之后不会立刻安排出阁讲学,你还能再松泛两三年。

 朱厚照即刻便明白过来,兴奋得手舞足蹈,顿时感到自家爹爹更加可亲了几分。

 漪乔轻轻叹息一声,心道母后可也没说让你明年就出阁讲学啊,好人都让你爹爹做了…

 出阁讲学就是开始接受正规正式的教育,相当于现代孩子的入学。但眼下朱厚照都不满四周岁,放在现代不过是上幼儿园的年纪,再过两三年再入学倒是正好。

 事实上,假使祐樘明年就安排出阁讲学,漪乔一定会站出来反对。虽然儿子聪颖异常,虽然她急切地想让这个孩子将来步上正轨,但却不能扼杀他的童年。

 矫枉过正更可怕。或许祐樘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。

 她复又看向祐樘怀里的小儿子。

 炜儿比照儿小三岁,再过四五年也要行冠礼、出阁讲学了。三个孩子都很懂事,彼此也都甚为亲厚。生在皇室,或许这便够了。

 她忽然又想起昨的不愉快,面色微微沉下。

 他真的不说么?

 书院也要到明年才能去,不知道他为何会谨慎至此。

 漪乔觉得有些头疼,更加不想理会他。

 就这样过了两。这晚膳后,漪乔正翻看着尚宫局两位尚宫呈上来的账册,见尔岚端着一盏茶进来,杵在那里一副言又止的样子,不由问她何事。

 “娘娘,您今晚还就寝在…”

 漪乔会意,挑眉道:“陛下传了什么口谕么?”

 尔岚犹豫着道:“这倒没有。”

 漪乔放心道:“那就还照着前两晚安排。”

 尔岚将托盘放下,脸色发苦,迟疑道:“娘娘,恕奴婢多言,您可莫要和陛下赌气。这宫里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想钻空子呢,您就不怕…”

 尔岚的话很隐晦,但漪乔还是即刻就想到了她指的是什么。她合上一本账册,片刻后道:“过几再说吧,反正有身子不便的由头撑着。”

 “都怨奴婢,若非奴婢跟娘娘说了…”

 漪乔想到昨的细节,打断道:“陛下或许根本不在乎被撞见,不然你以为昨为何能那样轻易地寻到圣驾所在?”

 他似乎真的是有恃无恐,吃定了她,吃定她可以被敷衍过去,像以往一样不去刨问底。

 尔岚观察着皇后的神色,硬着头皮道:“兴许是个误会…想来陛下应当是觉着瞒娘娘不住,这才没教人拦着娘娘。陛下待娘娘一向如珠如宝,怎会舍得让娘娘动气…”

 漪乔抬手示意尔岚噤声:“有些事你并不知情,这是本宫和陛下之间的事。你退下吧。”

 她见尔岚并不动,只是顶着一张苦瓜脸似乎在犹豫什么。漪乔问道:“还有事?”

 “启禀娘娘,”尔岚斟酌了一下“陛下方才下了中旨,召崇王入京。”

 漪乔愣了愣,惊讶道:“此话当真?”

 中旨是指不经内阁和六部,直接由内廷发出的敕谕,是皇帝发出的强制指令。

 “奴婢不敢妄言。”

 漪乔奇道:“陛下竟要强行召崇王来,这是怎么了?”

 “听闻陛下前两去清宁宫时,太皇太后又和陛下提起了崇王入京一事。”

 “太皇太后那边闹得很凶么?”

 “好似也没有。”

 “那就怪了。前几次都那样过去了,陛下这回怎么这样较真儿?”

 藩王入京有多大的牵连,他是最清楚的,当时还和她讲了好大一通。纵使是老太太再次提起,他再斡旋一下就是了,为何要直接颁中旨呢。

 尔岚察言观,试探道:“娘娘,奴婢听李公公说,陛下从昨晚便心绪欠佳。方才正批着奏章,忽然就脸色阴沉地传下了那道中旨,会不会是因为…”

 “因为本宫?”漪乔笑了笑“陛下做事会那样儿戏?”

 “这个…不好说啊,”尔岚继续劝道“娘娘,您真就打算和陛下这么一直耗着?要不,您去问问陛下为何突然颁中旨,亦或者去劝劝陛…”

 “尔岚,”漪乔一挑眉“你方才口中的‘李公公’指的是李广吧?”

 尔岚一怔,答道:“是的。”

 “所以是陛下授意你来和本宫说这番话的?”

 尔岚连忙否认道:“不是不是!不是陛下。”

 漪乔一脸不信,笑道:“真的不是?”

 尔岚心里叫苦不迭,暗道就算真是那也不能说啊!

 方才李广把她叫至无人处和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,她心里大致能猜到陛下已经知道是她告诉皇后西苑的事,这是暗示她将功补过的。只是不知李广此举是他自己想讨好陛下,还是陛下授意的。

 漪乔见尔岚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要来劝说的,也问不出什么,没有再为难她。

 漪乔用手指轻敲桌面,自语道:“居然直接颁了中旨…我看你怎么收场。”

 翌,也即七月二十,一个消息迅速传开——太皇太后以年事已高之由召崇王朱见泽入京,陛下这回没有再与朝臣商议,直接下中旨命驰敕召之。

 一时间,举朝哗然。

 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徐溥等人首先上奏劝谏,苦口婆心地劝说陛下收回成命,痛陈藩王入京之例开启的弊害。见陛下不为所动,礼部尚书倪岳等人连同府部科道等官紧接着联名上奏,从生民疾苦和慎守封疆入手,更为详尽地补充了徐溥等人的奏陈。

 脑汁绞尽,墨汁耗干,雪片一样的奏疏递上去,陛下终于给了批复:卿等言是,但圣祖母之意朕虽重违,业已召之矣。

 众臣倒一口凉气:合着都白说了。

 陛下不允,那么豁出命也要死谏到底。

 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这几终于找到了统一的着力点,跟打了血一样。他们的职责便是监察百官甚至是皇帝的言行,最擅长的便是口水,弹劾的奏章洋洋洒洒几千字挥笔立就。

 因为受到自己夫君陶染,漪乔深知这些御史和给事中们有多凶残。他们虽然官位不高,但权力大胆子也大,一有风吹草动就上奏弹劾。她完全能想象得出,这几他的御案案头堆了多少劝谏的奏章。一想到他这几都对着山峦一样的奏疏,她就有些暗

 由于崇王入京之事,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。李广瞧着万岁爷这几脸色都不太好,愈加小心地伺候着。但他觉得陛下龙颜不悦更多的是因为皇后的事,没准儿颁下中旨这件事就和皇后有关。这些天送去的奏章但凡是劝说收回成命的,陛下只瞥一眼就扔到了一边。

 他见陛下又将一封奏章扔到了一旁,大气都不敢出,赶忙将头埋得更低。

 正在此时,门外内侍通禀说锦衣卫指挥使求见。

 李广知道牟斌这么晚来面圣怕是有什么要事,还不等万岁爷下令,就很是识趣地领着一班长随退下了。

 牟斌进来行了礼后,将一份信笺呈上:“主上,这是张道长让属下交给您的。”

 祐樘翻看奏章的动作一顿,心里猜到是何事,接过来打开一看,面色有些凝重地问道:“张道长还说了什么?”

 牟斌略想了想,答道:“回主上,别无他言。”

 “张道长现在何处?”

 “已经回了道观。”

 祐樘口道:“去上清宫神药观。”

 牟斌有些吃惊:“主上要现在…”

 祐樘已经站起了身:“夜深浓正好秘密行事。”

 由于并未搬出乾清宫,也不好做得太招摇,漪乔这几都还照常和祐樘一起用膳,用完膳又去各司其职。但是这午膳时却久久不见他来,漪乔等了一会儿,正差人问问,忽见叶蓁疾步走进来,行礼道:“娘娘,陛下身边的长随来传话说,陛下龙体抱恙,让娘娘先行用膳。”  m.UB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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